他们一年要搬一次家,十几年了,这不兜兜转转已经搬了十几次了,这都是没办法的事。其中的各种滋味,女人都尝了个遍。这种打脸的事,能怪谁?还不是怪自己和有妇之夫有染,还不是怕人家的老婆寻上门来?
不过这个游击战术还真管用,十几年了,男人的老婆愣是没找到他们的窝。不用说见女人的面了,连个影子都没照见。
这次,他们又看好了一处房子,两居室,房子收拾得很干净,南北通透,亮亮堂堂的。房东是一个瘦瘦弱弱的中年妇女,很热情。当然他们该隐瞒的还是隐瞒,不能让房东看出他们不是两口子,这是他们一向惯用的做法,很有点潜伏的味道。
不过,从房东看他们身份证的表情来看,她还是有疑虑的。也难怪,女人虽说四十出头,白白净净,身段依旧苗条,说三十岁也是有人信的,浓重的四川口音再次暴露了她川妹子的身份;再瞅瞅男人,胡子拉碴,模样也不周正,而且还有点凶。她可能在想,这女人真是被猪拱了,脑子坏掉了?要不就是小三?幸好男人是本地人,合同顺利签了。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,管它呢,给钱就行。
女人长长地松了口气,看看这个新家,仿佛在沉思什么。男人走了过来,很体贴地拍了拍她的肩:“现在KTV是淡季,要不要回去看看?”这个男人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,她想什么他都一清二楚。
女人的心口痛了起来,一想到四川老家,她的这个毛病就会犯。那个家暴了她无数次的前夫,那个即使离婚了依旧对她不依不饶的前夫,那个让她有家不能回的前夫,想想恨得牙痒痒。如果不是不得已,她怎么会扔下两个尚在上学的孩子躲到人生地不熟的北方小城市里,过着没朋友没亲人的日子?
这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县城,而刚刚搬进来的小区更不起眼,小区里只有两座楼。他们住五楼,站在阳台上,小区的一切尽收眼底。
女人的心立马就有种掏空的感觉,抬头望了望,一弯新月正在悄悄升起,它的周围散布着几颗星星,稀稀拉拉打不起精神。
男人是爱她的,男人把前夫在她那里的亏欠补足了加倍给了她,呵护着她,温暖着她,宝贝着她,她满足了。今生情愿和这个男人做一辈子露水夫妻,值了。在一起十几年了,他怕她不习惯北方的饮食,愣是学会了各种川菜,让她在北方吃出家的味道。这不厨房里已经传出红辣椒呛锅的咝咝声,她知道红红的尖辣椒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。
男人从厨房里走出来,顺手解下围裙,他要回他和妻儿的家了。这是他们十几年前的约定,男人从不在她这儿过夜。女人有时候甚至想,男人的老婆之所以没有对她“赶尽杀绝”,也许就是这个原因。
幸好女人从来不惧怕寂寥的漫漫长夜,因为她的工作就在晚上。她在这里开了间KTV,她吃了晚饭要赶紧上班去。她讨厌那个地方,嘈杂,各色人都有,她不得不向来来往往的客人陪着笑脸,还包括那些把爪子伸向她的腰或者更加私密部位的渣男,但是为了生活,她得咬牙坚持,家里还有一双儿女上学呢。她不能在经济上依赖男人,他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呢。他只要有一副结实而温暖的肩膀,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。
老实说,男人是一个好男人,顾家又肯吃苦,没遇到女人之前,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出轨婚姻。别说他没想到,连他老婆对他也是一百个放心,身材五大三粗,像极了《水浒传》中缩小版的鲁智深,说话就像吵架,机关枪扫射一般。唯有对这个女人极尽温柔,柔情似海,一泻千里。男人有时候也在想,他前世欠了她的。十几年前,初来乍到的女人在KTV遭遇一帮流氓地痞欺侮的时候,男人路过挺身而出,英雄救美,让女人感激涕零,在异乡感觉到了一丝温暖的同时,又有了一个坚实的依靠。
随后女人回了趟四川老家,她那即将中考的女儿和准备升初中的儿子一直跟着姥姥,她每年的这个季节都要回去,看望她的亲人们,当然这一切都不能让那个恶棍前夫知道。
小县城的人过着雷打不动的生活,波浪不惊,小区里的人有条不紊地重复着他们的生活,日复一日,在四川老家待了半个月的女人回到了小县城,一如既往和男人过着外人眼中的夫妻生活。
然而天有不测风云,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。男人死了,晴天霹雳!
三天前的中午,他说他家老母亲生日,全家一起去饭店庆祝,然后再没有回来。一天,两天,三天,她给他打了无数次电话,关机。她感觉出事了,实在没办法了,给他最好的朋友打了电话,朋友说,男人喝酒过量,一头栽倒在地,当场死亡,他就死在饭桌上,他的妻儿老母都在跟前!明明那天中午从她这里走的时候,她叫他不能多喝酒,走到小区院子里,她还特意在阳台冲他喊不要多喝酒,他怎么就不听话呢。
得知消息的女人愣了,傻了,这不是真的!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,她披头散发疯了一样从楼上冲了下来,嚎啕着,哭喊着,嘴里含混不清叫着男人的名字,她要出去找他。奔走的时候,一只拖鞋不知滑落在哪里,她漫无目的地跑出小区的大门,又折返回来,去哪里找?声音哭哑了,脸蛋哭花了,她毫不顾忌别人投过来异样的眼神,她完全失态了。女人哭诉着,额前的头发和泪水凝结在一起。
男人是她的伞,她的树,她的山,她的天;如今伞没了,树倒了,山崩了,天塌了!
没有男人的日子里,女人再没化妆,素面朝天,脸不洗,头不梳,整个人的精气神如同一夜之间被抽干了,蔫蔫的,失魂落魄的样子,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缩在出租屋的被窝里,嘤嘤哭泣
没有了男人的家,空荡荡的。冷静下来的女人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。她想起了一面之交的房东女人,她想找一个人说说话,无疑,房东是最好的人选,而且这房子她也没有必要继续再住下去了。于是她匆忙找到租房合同,拨通了电话:“姐姐,他 他不在了,我想退房。”
“去哪里了?”显然房东女人一时没转过弯来。
“他死了。”女人已经泣不成声了。
房东女人急匆匆赶来了,“姐姐,事到如今我也不藏着掖着了,我们不是俩口子,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,也许你不懂。”女人理了理凌乱的头发,她感谢房东女人能聆听她和他的故事,她甚至忘记了她们仅仅有一面之交:“我在这个城市十多年,全靠他帮衬着,我想送他最后一程,我真的想送送他,可是--”女人哽咽起来。
“我怎么敢正大光明去呢,我坐在他朋友的车里,到了灵堂附近,远远地望了望,好多披麻戴孝的人,好多花圈。我忽然就失控了,我要去见他最后一面,问问他,怎么忍心这样走了?我以后怎么办?他的朋友把我摁在车里,不让动,我知道朋友是为我好,假如我下了车,他老婆和儿女见了我,谁知道会发生什么?”房东女人同情地看着这个一脸憔悴的女人,背过身去,揉了揉湿润的眼睛。
“姐姐,我不是一个坏女人,可是,我做错什么了吗?老天为什么这么惩罚我?”女人无奈地说。
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就这么画上了句号。女人把KTV转租出去了,她要退房回四川了,远离这个是非伤心之地,也许这辈子永远不会再来了。
房东女人去的时候,女人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,光着脚跪在地上,用尽全力擦着地板。末了,依依不舍地再次回望了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,倒退着走了出来,在门口她慢悠悠穿上鞋子,拿起自己的皮箱。房东女人同情地问:“回了四川,如何打算?况且你那个前夫 ”
女人把钥匙交给房东女人,握紧了房东女人的手,瞬间,泪水溢满了眼眶:“我不知道,走一步算一步吧。”
女人走了,房东女人走进屋子看了看,阳台上,女人没有带走的一盆绿萝,被浇足了水分,叶子上还滚动着一颗颗晶莹透亮的水珠子